《桃花庵歌》

唐寅 明代

原文鉴读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颠,我咲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原版)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版本一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来花下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骚,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版本二)▲

白话今译

桃花坞里有座桃花庵,桃花庵里住着个桃花仙。这位仙人种桃树,还摘桃花换酒钱。清醒时就在花前坐着,喝醉了干脆在花下睡大觉。日复一日在花丛里醒醒醉醉,年复一年看花开花落。宁愿老死在桃花美酒之间,也不愿卑躬屈膝伺候权贵。富人的乐趣是车马喧嚣,穷人的缘分是酒杯花枝。要是拿富贵和贫贱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要是拿清贫和富贵对照,他们奔波劳碌我自在逍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们看不透。你没看见那些王侯将相的坟墓吗?如今连花和酒都没有,只剩锄头耕作的田地。

注疏集解

1.桃花坞:苏州地名,唐伯虎隐居处
2.五陵豪杰:汉代五个皇帝陵墓区,代指权贵
3.忒疯颠:苏州方言,意为特别疯癫
4.驱驰:奔波劳碌
5.锄作田:化为耕田的普通土地

创作背景

唐伯虎晚年因科举舞弊案牵连,绝意仕途后在苏州桃花坞建'桃花庵'。此诗作于正德年间(1506-1521),时值宁王朱宸濠谋反前夕,社会动荡。诗人借桃花仙人的形象,既是对官场倾轧的逃避,也是对自我价值的重建。诗中'不愿鞠躬车马前'的宣言,与其弘治十二年(1499)科场案后'闲来写就青山卖'的生活选择形成互文。

值得注意的是,现存三个版本差异反映明代文本流传特点。'锄作田'在版本二中作'锄作田',可能受到当时苏州农业社会背景影响。而'风骚'与'疯颠'的用词变化,则体现不同抄录者对诗人形象的理解差异。

作品赏析

这首七言歌行以桃花起兴,通过对比手法展现诗人超脱世俗的人生态度。前八句描绘桃花仙人的逍遥生活,'折花换酒''花下眠'等意象构成醉眼看花的诗意画卷。中间六句运用'车马'与'花酒'的强烈对比,揭示富贵与贫贱的本质差异。结尾四句以五陵豪杰墓的沧桑巨变,点明功名利禄的虚幻。全诗语言浅白如话,却暗含道家齐物思想,'疯癫'表象下藏着对生命本质的透彻领悟。

诗人用'平地与天'的比喻,将抽象的价值判断具象化;'驱驰与得闲'的对照,凸显不同生活态度的精神差异。最后墓田意象的运用,与李白'吴宫花草埋幽径'异曲同工,完成对世俗价值观的彻底解构。

全诗营造出'醉卧花间'的超然意境,桃花意象既是实景描写,更是精神自由的象征。'日复日''年复年'的重复句式,强化了隐逸生活的永恒感。诗人将自我形象艺术化为'桃花仙',在花酒相伴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这种意境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一脉相承,但更添几分疏狂气质。

最妙的是结尾的意境转折,从前文的醉意朦胧突然跌入冷峻的历史透视,用荒冢残碑的意象击碎世俗执念,在巨大的时空反差中完成精神超升。这种'乐极生悲'的笔法,深得杜甫'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沉郁之致。

唐寅

字:伯虎

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

生卒:1470年3月6日-1524年1月7日

流派:吴门诗派|文人写意画派

历代评骘

此诗疏狂处见真性情,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字字血泪。伯虎以花酒为盾,抵御世态炎凉
袁宏道 《瓶花斋杂录》
末二句如冷水浇背,将前文醉语尽数唤醒,是点睛之笔
金圣叹 《唐才子诗》
桃花换酒奇想天开,较之渊明采菊、和靖妻梅,别具一段风流
纪晓岚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通篇用俚语写至理,在明代诗坛独树一帜,开公安派先声
钱谦益 《列朝诗集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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