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赠卢谌》

刘琨 南北朝

原文鉴读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白话今译

我手中握着的这块美玉,原本是荆山出产的宝玉。就像那姜太公,曾在渭水边垂钓。邓禹何等热忱,不远千里来投奔明主。白登山幸亏有陈平解围,鸿门宴多亏张良谋划。晋文公重用五位贤臣,齐桓公不计前嫌任用管仲。若能成就霸业,何必计较亲疏恩怨?深夜抚枕长叹,多想与这些古人神游。我衰老已久,为何不再梦见周公?谁说圣人能超脱,知天命便无忧?孔子见麒麟被猎而悲泣,功业未成,夕阳已西沉。时光不等人,逝去如浮云。红果被狂风吹落,繁花在秋日凋零。华盖车在窄路倾覆,骏马受惊折断车辕。谁能想到千锤百炼的钢铁,最终化作绕指的柔软。

注疏集解

1.悬璧:美玉,喻指卢谌的才华。2.荆山璆:荆山产的美玉,典出和氏璧故事。3.太公望:姜子牙,八十岁遇周文王。4.邓生:东汉邓禹,追随刘秀建立功业。5.白登:刘邦被匈奴围困,陈平(封曲逆侯)献计解围。6.射钩:管仲曾射中齐桓公衣带钩,后仍被重用。7.圣达节:出自《左传》,指圣人能通达节操。8.获麟:孔子见麒麟被猎杀而感叹道衰。

创作背景

刘琨作为'闻鸡起舞'的北伐名将,在西晋灭亡后独守并州十年。写此诗时已被鲜卑首领段匹磾囚禁,自知必死。卢谌是其重要幕僚,此前刘琨已写过《赠卢谌》,此为第二首。当时北方士人普遍面临忠晋还是依附胡族政权的选择,诗中'安问党与雠'的诘问,折射出特殊时代背景下知识分子的道德困境。永嘉之乱后的华夏文明危机,赋予这首诗超越个人命运的时代厚重感。

作品赏析

这首诗是刘琨被段匹磾囚禁时写给部下卢谌的绝命诗,通篇用典密集却情感真挚。前十二句连用六个历史典故,表面写古人功业,实则暗含对自己未能复兴晋室的遗憾。'吾衰久矣夫'突然转入沉痛自白,'功业未及建'四句以落日、浮云作比,凸显时不我待的绝望。末四句连用三个比喻:果实坠落、车驾倾覆、钢化绕指,层层递进地展现英雄末路的悲凉。全诗在慷慨激昂中透着无限苍凉,展现了东晋士人在乱世中的精神困境。

这首诗最动人处在于刚柔并济的意象转换。开篇以'悬璧''荆山璆'等坚硬玉器起兴,中途穿插'夕阳''云浮'等飘渺意象,最终以'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收束,完美隐喻了英雄壮志被现实消磨的过程。'朱实陨劲风'的秋景描写,既是对自然规律的无奈接受,也暗含对人生无常的哲学思考。全诗在历史典故与自然意象的交织中,完成了一曲乱世英雄的悲怆绝唱。

刘琨

字:越石

生卒:271年-318年

流派:建安余韵派

历代评骘

其诗清刚悲壮,得建安风骨之遗。'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十字,可泣鬼神 沈德潜《古诗源》
琨诗虽不多,然苍浑沉郁,上嗣曹王,下开杜陵 刘熙载《艺概》
晋人诗唯刘越石气体高妙,此篇尤见忠愤之气溢于毫楮 何焯《义门读书记》
用典如盐着水,悲慨处直追项羽《垓下歌》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
末二语自嘲自怜,英雄末路之悲,千古同慨 王夫之《古诗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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